《清海》小说试读

第五章抉择

那是胡子爷爷在烧纸，瘦小的老头佝偻着躯干，不知道是蹲着还是跪着，披一件黑褂子，衣角耷拉在地上。

他面前的坟比他还矮，甚至那根本不能算坟，还没板凳高。

看他一点一点的摆弄着，清海心头一酸，这老头窝囊一辈子，养了三个儿子没一个好东西，孙子也不孝顺。那坟应该是他爹的，但凡他那窝里出一个有良心的，这坟也不会这么矮。

这帮畜生死光了才好，为他们谋一点福利就算我缺德，清海心里想。

于是他决定了，绝对不能下村里，就在市政府耗着。

清海也没心思休息了，穿上鞋往回走。刚出树林，好像听见有人叫他。

清海四下望去，看见四奶奶正坐在林子边冲他招手，于是走了过去。

“你上街吗？”四奶奶牙掉的差不多了，说了几遍清海才听清。

“我回家。”清海说。

“你要是上街给我买点药。”四奶奶笑着说。

“买什么药？”清海问。

四奶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，打开以后又是一个红塑料袋，然后从里面翻出一个压扁的药盒，磨的小字都看不清了。

“治头晕的，我这两天眼花。”四奶奶说了半天，说很多，清海只听清两句。

“好，我跑一趟，正好要去超市。”清海说。

“谢谢，谢谢。”四奶奶说着继续在塑料袋里摸，摸出一张五块的和一张一块的递给清海。

“不用，我有钱。”清海话音刚落，四奶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，抓的清海竟有些吃痛。

“拿着，三块一盒，买两盒。”四奶奶把钱硬塞给清海。

清海知道这老太太的脾气，一辈子要强，要是不收钱，她绝不会要你带回来的药。

“好。”清海收下钱。

四奶奶又叮嘱，“我的病只认这个药，别的我不要，我就在这等你。”

“好。”

清海到药店，问了医师才知道这药是降血压的，而且早就不是三块一盒了，一排降压药看过去，这个是最便宜的。

清海买了两盒，又买两盒好的，他把包装换了，便宜的留给了药店。

回去的路上，清海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，苦难为什么总欺负穷人呢，四奶奶年轻的时候就守了寡，一个家上有老下有小全靠她勉强撑着，好不容易儿子懂事了，老人又瘫了。

她送走了公公，送走了婆婆，日子刚有盼头，哪会知道十六七的小伙子竟然还会得脑膜炎呢。

起初她还四处求医问药，后来也接受了，带着三岁智龄的儿子，一过又是三十多年。

清海回到四奶奶身边，她还在那里坐着，见清海回来，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，“买到没有。”

“买了。”清海说着把药给她。

四奶奶把药凑到眼前，也不知能不能看懂，最后笑着把药收回了塑料袋里，对清海说，“好孩子，谢谢你了。”

“没事，吃完了找我，我再去买。”清海说。

四奶奶见清海拎着东西，似乎还很沉，“你拎的什么？”

“去超市买点东西，”清海说着从袋子里拎出一把香蕉，“你拿去点吧。”

“不要不要。”四奶奶推攘清海让他离开。

“便宜，我一个人也吃不了。”清海说着抽出一个袋子，张开把香蕉一分两半，给四奶奶一半，又说，“我留大的，给你小的。”

“不要，不要。”四奶奶最后还是不情愿的接下了。

“苹果也给你俩吧，有点坏了，超市处理的。”清海说着又把苹果装了三四个，四奶奶直说太多了太多了。

“还有零食，拿回去吃吧。”清海又麻利的把两袋牛肉塞进四奶奶的袋子里。

“不用了，你这孩子。”四奶奶说着却不再推攘了。

四奶奶看着一袋东西，有点不好意思，可嘴上还是乐的合不拢，“好好，拿回去给我那傻儿子吃。”

清海听了这话，鼻子一酸，眼泪差点下来，他见四奶奶也拎着一个袋子，就问，“你拎的什么？”

四奶奶张开袋子，“我挖的野菜，给你点吧。”说着抓一把就要往清海袋子里塞。

清海看见是一些荠菜和蒲公英，这东西春天好吃，这个季节已经老了，他赶紧接过野菜，又塞回四奶奶的袋子里，努力让自己显得很轻松，“我一个人不开火，你带回去吃吧。”

“你爸妈又去云锦那了。”四奶奶说。

“嗯，给她带孩子去了，”清海说，“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
“不用，我能走。”四奶奶说着，把袋子挎胳膊上，拄了一根木棍，开始往家走。

清海转过身再也忍不了了，眼泪不停的往下掉，他决定了，一定要做点什么，为四奶奶和四奶奶们。

清海立即回家，找出他们村的资料，一共两千零一十三户，一万零七百三十九人，没有人均年收入的记录。他大致估算了一下，按市里工资一月两千五算，一个家庭一年的收入只有六万，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，一部分家庭一年的收入只有四万左右，算人均就更惨了。

他的第一个目标是把均户的年收入达到十万，他花三天时间，整理出国家未来发展的方向，又对比了中外的技术优势，决定从风电和光伏入手，他也明白自己的地位，大的肯定搞不了，先从微小配件搞起，走出第一步，再想产业链的问题。

他一连定了十三个方案，都是集全村之力可以实现的，然后进了市长办公室。

市长一听他要下村，高兴之情溢于言表，可是他的方案看了两个就不再看了，面色也逐渐凝重。

“不行吗？”清海问，“只要银行贷款就能搞起来。”

市长摇了摇头，“小李啊，你要明白我们的地，只能种粮食，不可以搞工业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我们就是粮食大省，要保耕地红线。”市长说。

“那种政策不就是说说吗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。”

“什么说说，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，这个口子别说我开不了，谁也开不了。”市长严肃的说。

清海觉得有点小题大做，“种一亩地花生赚五百，种小麦还不到五百，算上人工都亏钱，你给我地，我一年给你一千，豆子还是小麦你想买什么买什么。”

市长真的生气了，“平原都不种地了，找谁去买？美国人吗？那时候你一千块钱又能买多少？”

“那怎么办？不让人活了？”清海提高嗓门说道。

市长无奈的叹了口气，“没办法，知道我为什么希望你下村吗？就是想靠你的脑子，搞出一个示范村，现在不是网上也能致富吗，你多动动脑子，看有没有不靠地的出路。”

市长无奈又近乎哀求语气让清海彻底没了脾气，“网上再怎么折腾最终还是要落到产业上，没有实体产业——总不能领着大家炒股搞期货吧。”

“那可绝对不行。”市长说。

清海正绝望的时候，突然想到还有一个方案，这是个懒人方案，也最轻松，还几乎不用什么成本，就是收益少点，他抽出最底下的计划书递给市长，“这个总该行吧。”

这个是千亩林场计划，碳交易所上市，种树吸碳现在可以直接变现，而且林木本身也是价值资源。

市长把计划书合起来，说，“耕地上面大棚都不允许搭，只能种主粮。”

清海的希望被彻底浇灭了，而市长下面的话让他更绝望，“我们是一个人口过亿的大省，却只有一所重点大学，前几年省里打算新建一所综合大学，就是因为土地的问题，后来没建成。教育尚且如此，工业就别想了，很多东西不是我们干不了，是不能干。”

清海彻底绝望了，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，他听不进去，也不想听，扶着桌子站起来就往外走。

“失败不是坏事，你多尝试，我全力支持你。”市长鼓励他。

“我试试。”清海头也不回的出去了。

回到办公室清海越想越不对，单单靠种地，为什么全省GDP常年排在前面呢，就算是人口基数大，可是经济规模在那摆着，怎么能和沿海比呢？

清海立即查看全省经济收入和支出数据，发现转移支付占很大比重，这相当于他们牺牲了工业，但工业省每年补给他们一笔钱。

这是一笔很大的补贴，他简单估计了一下，就算这些钱平均分给全省每一个人，他们的人均收入也有中上水平了，可是实际的统计数据显示，他们省的人均收入排在后面，哪里出了问题？

清海查了转移支付的支出项目，发现主要是用在基建上，修路修内陆港，农村铺设天然气管道和自来水管道。这些没问题啊，尤其是修路，可以直接拉动当地经济，可是为什么全省的人均收入增长赶不上全国平均增长水平？这相当于是倒退了。

清海百思不得其解，直到有一天，村支书攒起一场酒局，他才恍然大悟。

村支书一直关心清海的状态，当听说他被派回本村做建设改革时，支书彻底坐不住了，约了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，终于把清海堵到了。而此时的清海万念俱灰，看着地里刚抽出来的青苗，恨不得拔了，麦子简直就是他们的诅咒。

酒桌上，清海俨然成了最重头的那一位，交杯换盏一顿吹嘘过后，尽管大家说只是聚聚增进感情，可话题还是到了清海的任务上。

清海把他的计划以及挫折大致说了一遍，其余的几位并没有太多抱怨，反而安慰清海。

“咱们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，只要饿不死，凑合凑合就行。”年龄不是最大，但辈分却是太爷爷的四太爷说。

“没错，只要地还让种，小老百姓过得去就行。”年龄最大的五爷说。

“你下面怎么打算？”支书问。

“还没想好。”清海说。

“不管你干什么，可要首先想着咱们自己村。”支书说。

“对，我有两辆车，一辆现在彻底闲着呢，你要用我随叫随到。”耀伯说。

“什么车？”清海问。

“沙子水泥钢筋什么都能拉。”耀伯说。

“怎么能闲着呢，现在物流不是很火吗？”清海奇怪的问。

旁边的伍叔放下筷子，“火也没用，运费上不去，有些单跑下来赚那点钱还抵不上车的损耗。”

清海来了兴致，“为什么？”

终于，他内心的疑团解开了。路网确实是发达了，公路主要是用来运输商品，从产地运到消费地，而产地是哪呢，是沿海，是工业省，是经济农作物大省，而这些平原省一个不占，反而是这些省的消费省，这是长途。

至于短途，像耀伯这样的，一趟来回一两百公里，走高速就亏钱，赚的就是高速省下来的过路费。

如此说来，平原省的高速公路网是利它的，缩短的物流时间，提高的运输效率全是别人的，自己虽有亿亩良田却是个完全的消费省。

清海做了个大胆的假设，假如全省的高速公路突然消失了，本来一天就能通过的车辆现在需要两天，那多出这一天所产生的费用是实打实留在平原的，这样反而可以增加收入。

两相对比，平原的高速公路网对于本省而言，就算无损伤，但益处也不明显，这或许就是平原投基建反而追不上平均增速的原因。

认识到这一点，清海放弃了帮助村民致富的想法，他不可能抗衡大趋势，这是死局。

他回到最初的目标，他只想让四奶奶过的好一点，让她想吃青菜吃青菜，想吃肉吃肉，既然不能让她有钱买，为什么不直接给她青菜和肉呢？

清海心中豁然开朗，他脑海里产生了那个最朴实的想法，种菜！可他不能种菜，耕地只能种主粮。

耕地？那不是耕地呢，清海越想越兴奋。他翻开地图，除了红线圈出的土地外，还有集体自留地和宅基地。宅基地自然不能种菜，那就只能在自留地上做文章了。

清海去看自留地，发现还不到十亩，他们村可是人口过万，怎么剩这么点了，他问了支书，才知道是修路修公园占了大部分。

十亩地能养活他们村吗？用脚想也知道不可能。清海算了一下，如果把市面上所有的蔬菜种类全种上，需要三十亩地，一看这个数字他开始打退堂鼓了，别说没有三十亩，就算有管理这么大的菜园，需要多少人工，维护费用就决定了菜价一定低不了。

正愁眉不展的时候，他突然想起一个老同学在东三农业科研所上班，研究的就是全自动现代化农业，他联系老同学，得知现在的智能农业一个专业人员，可以管理两三亩地。但是听到报价时，他直接破口大骂，“别人一亩地大棚还不到五万，你这几十万上百万都出来了，能种出来金子还是银子？”

老同学哭笑不得，“我们有实验田，有空你来看看就明白了。”

清海虽然气，但老同学的一句话让他看到了希望，他们的设备可以立体种植，也就是说可以种两层甚至三层，这样就节约了空间，刚好他现在缺的就是土地。

清海打听到老同学的公司地址后，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。一见面，老同学还是那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。

“行啊你，这白大褂一穿。”清海笑着说。

“刚从无菌温室出来。”王海洋说。

“带我去看看你们的设备。”清海说。

“干嘛这么急，那么多年没见了，你能喝酒吧？”王海洋问。

“我可没那个闲工夫，这次来是奉旨行事。”清海说。

“奉谁的旨？”

“咱们市里打算建一个示范村，想从农业入手，我是来考察的。”清海说。

“嚯，厉害啊，混仕途不像你啊。”王海洋赞叹道。

“我就是技术员。”清海说。

“技术员也得先吃饭。”说着王海洋拉着清海向饭店走去。

下午王海洋带着清海参观他们的基地，一进里面清海大吃一惊，这哪里是种植大棚，简直就是现代化工厂。

水泥地面，六条智能种植设备雄伟的向尽头延伸，每一条设备分上中下三层，里面种的蔬菜安静的如同摇篮里的婴儿。

现代农业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，清海好一阵子才缓过来。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么贵了，青菜浮在培养液上面，这清海在电视上见过，发芽和生长时往往要换培养基，而王海洋他们的培养基不用更换，是类似于细粉一样的软条，随着青菜的生长可以自动舒展收缩。

“这个一米六百。”王海洋指着“细粉”说。

茄子种在另一边，整棵茄子像是被架了起来一样，枝干很细一颗颗茄子饱满圆润，几乎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，单靠它的茎肯定不能支撑。

“这是我们自己研究的品种，产量翻倍，别的方法根本不能种。”王海洋说着拨弄了一下茄子的支架，不管往哪个方向拧动，最后支架还是回到原来的位置。

“记忆金属？”清海问。

“不是，液压系统，设定好支撑重量，它就会一直用那个姿势支撑茄子。”王海洋说。

“弯曲怎么实现的？”

“别看这么细，里面可是分了四条油路。”王海洋说。

清海是彻底服了，种个菜机械臂都用上了。

小说《清海》 第五章 抉择 试读结束。